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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兒練書法一陣子了。中規中矩的楷書，她練得哇哇叫，興趣索然。但，不練也不成，楷書基本功，練字亦練性。練到行書，她的笑容多了。筆筆之間，不必那麼拘謹，她顯然喜歡。某天午後，我在四屏連的一幅字前佇足。女兒靠過來，我問她，喜歡嗎？她點頭，寫得好好啊~是啊，寫這字的，可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啊~來，幫爸爸跟它合拍一張。喀嚓。女兒舉起手機，很酷的，連拍了兩張。她爸爸跟袁克文的字，同框於一張照片裡。我女兒的爸爸，普通傢伙，但他收藏的這幅字，寫字的袁克文可是有個嚇嚇有名的老爸，人稱袁項城的袁世凱！清末的重臣，民初的總統，可他偏偏想不開，想過皇帝癮，結果鬧出洪憲帝制的大笑話，眾叛親離，抑鬱以終！袁世凱鬧皇帝夢笑話，跟他大兒子袁克定一旁慫恿有關，而他若聽了二兒子袁克文的話，或許不至於下場淒涼。這二公子袁克文便在那段時期，寫了兩首《感遇》以明志。後人便常根據這兩首詩，評價袁克定、袁克文兩兄弟，在洪憲帝制這齣鬧劇上，兩人的高下。就才氣而言。袁克文高明不少。但私生活不檢點，放蕩不羈，瀟灑自在，古董、善本書收藏極為驚人，精於書道，詩詞信手揮灑即就，確實有恃才傲物的本錢。洪憲帝制的勸進團，一波接一波，湧進袁大總統身邊時，做為袁世凱器重的兩個兒子，長兄袁克定一心一意要當太子。老二袁克文頭腦清楚，寫下這兩首重要的勸退兼明志的詩句。《感遇》一、二，內文分別如下：「乍著微棉強自勝，荒臺古檻一憑陵。波翻太液心無住，雲起蒼崖夢欲騰。幾向遠林聞怨篴，獨臨虛室轉明鐙。絕憐高處多風雨，莫剎瓊樓最上層。」「小院殘煙繫晚晴，屢屢歡怨未分明。南迴寒雁淹孤月，東去驕風黯九城。駒隙留身爭一瞬，蛩聲催夢欲三更。山泉繞屋知清淺，微念滄浪感不平。」其中「絕憐高處多風雨，莫剎瓊樓最上層」，無疑一語中的，後來袁世凱一稱帝，來自孫中山的二次革命，來自蔡鍔的雲南起義，很快便讓袁世凱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。但權力中人，又手握重兵，袁世凱只看到「瓊樓最上層」的風光遐想，哪裡明白「民國共和」儘管仍要多風多雨一陣子，然則，稱孤道寡的年代，畢竟一去不返了！袁克文還有幾句我亦甚喜。「南迴寒雁淹孤月，東去驕風黯九城。駒隙留身爭一瞬，蛩聲催夢欲三更。」那「驕風黯九城」之執迷，那「留身爭一瞬」之清白，倒也替一位公子哥兒，在玩世不恭之餘，為自己留下不被後人罵，不被後人瞧不起的一點尊敬！但，我是很喜歡他的字的。聽說，揮金如土的生活，使他晚景相當潦倒，除了賣收藏以維持公子哥兒的生活水平外，他更是鬻文為生！有人批評，說跟他求字的，不過是看他有個袁世凱這樣的老子！但我不能同意。要看中的是袁世凱，那就找袁大頭的字不就好了嗎！兒子畢竟不是老子，不是嗎？沾一點父親的光，這是有的，不容否認，可是，袁克文在世時，便蠻多人欣賞，讚賞他的字。他年少即以文名著稱，有才子稱號。以我接觸稍多的行書為例，他筆勁渾厚，中鋒有力，側鋒流暢，行筆毫不見拖泥帶水，遲滯猶疑之處！絕對是位夠格的書法家。何況，後來的傳聞更增添他書法的傳奇色彩。據聞，這位玩家，很愛在美女環繞，酒酣耳熱之際，信手揮毫。他的招牌動作是，叫幾位美女，把宣紙攤開，兩側手扶，他握筆醮墨，懸空書寫。每個字，都力透紙背，暢快淋漓。王羲之的力透紙背，還是在桌案上使力，袁二公子則是帶著酒意，懸空寫字，其腕力之強，其運筆之神，至少也是睥睨當代吧！我是在一個拍場上，熬了很久，才標到這幅四屏連。非常物超所值。買回來後，再送去裱裝師傅那，整修一下紙面。原先拍場顯然不懂四屏聯的詩句其意義，因此給我的順序是文意不通的。我自己查了書，了解這一百一十二個字的用心後，重新排列順序，再把它掛在我書房外的牆面上。有事沒事，便看它幾眼。心中很是得意。多年下來，它也許有了些市場價值。但它更多的價值是，我看到一個公子哥兒，在功名利祿的誘惑下，心中仍有一點點世界在進步，國家在往前走的清醒感。而，做為一個人，這一點清醒感，不就是最值得尊敬的地方嗎！我請女兒幫我跟它拍一張照。這故事，我還要在她更懂世界，更懂書法的時候，多跟她聊聊。寫書法，是有點境界，有點什麼意義的。啊，末了，再多說一句：他有個非常優秀的兒子，中研院院士，世界知名物理學家袁家騮，這兒子的夫人是吳健雄，亦赫赫有名。 作者為知名作家●經授權刊載，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●專欄文章，不代表i-Media 愛傳媒立場  查看原始文章